从二进制来剥一头思想的洋葱
 
作者：Marie
 
 
大道至简。
 
 
二进制是个伟大的发明。我上大学时，BP机刚刚出现，学校的计算机课还停留在前互联网时代，学的是DOS、DBASE，再高大上点也不过是FOXBASE，以老师指点循规蹈矩建个数据库，不知道有个神马用处。课本上大段编程的内容：IF YES，如何如何，IF NO，如何如何。记得老师说，计算机很笨，只认得1和0，必须把问题简化为一连串是非题，它才能帮你解决。
 
 
 
那时完全不可想象，只认得两个数字的电脑君，有朝一日会进化为名为“深蓝”的神器，可以和世界棋王对弈；更有朝一日网罗天下，无远弗届地伸向人心深处、宇宙深处，凭着几个十几个字符的登录信息，就能猜到你会需要什么、喜欢什么，推送到你面前的广告，透着股私人订制般知心解意的熨帖感，加以“你可能喜欢… ”谦卑温柔的表达。还能把人类的好奇和向往，带到太阳系边缘，因为身量迷你而被踢出行星队伍的冥王星——新视野号不是电脑，但它的星际漫游，可以想见有多少运算功能强大的电脑，在为之默默做着海量云量以至天文体量的运算。
 
 
做到这些，所依靠的不过是个简单粗暴的二分法。把世界分解为二元对立、非此即彼，从一个是非题出发，每一个是或否的回答指向下一个是或否，所有逻辑推理与演绎，棋盘上每个位置前后左右每一个落子的可能，人脑中电光石火的片刻思索判断决策，事与物毫厘之末的细微相似差异分野，有了二分法的至概至简，有了不厌其烦不厌其细不厌其啰嗦的运算，一切问题都有合乎逻辑的解决方案，一切看上去野心勃勃不可想象的庞大计划都有实现的可能，只要最初的那道是非题，有一个清晰确定的答案。
 
 
就这么简单吗？持可知论的科学家，对科技发展的前景做相当乐观的估计，认为借助电脑的运算功能，可以建立模型用于预报气象、预测地震、预判经济形势… 解决更多领域的复杂问题，还可以模拟人的运动机能、智力活动、甚至情感动机意志等复杂的心理行为。脑神经科学把人的认知情感及其他心理机能，都归结为机体细胞间生物电荷的活动，最终也不过简化为电荷的正或负，有或无。流水线上取代人工作业的机械手、卡斯帕罗夫对面计算缜密的“深蓝”、林志玲语音娇柔的GPS导航，已经远远落后于他们的进取心和想象力。《星际穿越》里善于学习且颇有幽默感的机器人，《人工智能》里拥有自主意志渴望人类情感的小机器人，甚至《终结者》里体力智能全面完胜人类成为世界主宰的强大机器人，才是人们心目中未来人工智能的模样。
 
 
 
然而，真的，就这么简单吗？我们总被教育，世界纷繁复杂，人心深不可测，做学生被考试时，遇上一道题答案过于简单，总怀疑是否自己做错，误读了题目的微言深意。长大了走进人群，遇上的是比数字符号难解百倍的人和事，远非是或非、有或无、错与对、黑与白那般泾渭分明易于界定。二分法难以解释世界的多彩和多元，二进制难以解决人心的困境与谜题。单是黑白之间，就间隔着程度不等的灰，让这矛盾的两极，既彼此对立又相互连接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款曲相通。长大就是越过了某个临界点，再也不能回到当初的简单纯粹，爱恨分明。见春风迎面而来，总怕会紧跟着一场倒春寒。面对着言语笑容和煦暖心，却隐隐透视到背后，横眉冷对的另一张脸。更多的冷淡疏离，高墙壁垒般，叫人望而失语，宁可不发一言。所谓成熟，或是早衰，或是浪费了生命，一天天蹉跎变老。厌见镜子里不能舒展的眉头、如遭风霜摧折僵硬无一丝笑容的脸。说好的智慧从容呢？说好的云淡风轻呢？说好来时路寻找爱、寻找意义，去时只想不留痕迹，如今爱何在、意义何在？留下的尽是局促生活里，处处剐蹭的痕迹，何等难堪。就像建立模型预测天气、地震、经济衰退或复苏，只是人的美好愿景，现实里有那么多不可控制不可预期的变量，多复杂的模型才能模拟真实情境？人工智能尽可以模拟人的体力脑力劳动，让人类劳作的重负得以解脱，至于人的喜怒哀惧、爱恨贪嗔，本是冲突和苦难的来源，何必费尽心力强加于无知无感的机器？